空氣在一點點地凝固，土地在一點點地沉寂，萬物在一點點地睡去，一切一切都在無聲中變得死寂，有種讓人窒息的恐怖。

風，來了。吹動路邊的塵埃，捲起樹下的枯葉，掠走稀疏的垃圾。耳畔響起了嗚嗚的哭泣聲，愈響愈大，愈響愈大，最後化作淒厲的一吼，劃破天際，颱風來了！滂沱大雨也來了！

這是傍晚，是北角地鐵站門口的街頭。淒厲的一吼將街上原本稀疏的路人聚集在地鐵站門口的房檐下，卻占滿了整個房檐，比肩接踵。人們拼命往裡推著，擠著，簇擁著，生怕那雨水沾到自己一丁點，把地鐵站的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。

房檐外，雨肆虐在天地間，肆虐在那些躲避不及的人身上。

那是個剛剛下班而又西裝革履的白領，站在風雨中和他的那把傘扭打在一起，奮力地想撐開手中的傘。傘架在扭打中「吱嘎吱嘎」地響著，那彎曲的身子彰顯了他的吃力。風呼嘯而過，帶著冰冷的雨襲面而來，雨水在白領的臉上掀起波紋，時而鑽進白領那早已眯縫著的雙眼裡。響雷又一次震動了人們的耳膜，也震動了白領身上那原本筆挺的西裝，瑟縮著，害怕得緊緊地黏在白領身上，倍顯窘迫。

那是個懷抱六月嬰孩的年輕母親，雙臂緊緊摟著嬰孩，一隻手臂上更掛著個裝有奶粉、奶瓶、以及疫苗登記手冊的袋子，還將傘柄夾在脖頸之中。然而，那把傘卻無法擋到雨，豆大的雨水似乎總能躲過傘的阻撓，擊打在溫暖的繈褓上，見此，年輕母親摟得更緊了。颱風是殘忍的，讓天際劃過一道閃電，刺眼的白光將黑沉沉的天劃作兩半，隨即而來的響雷又驚嚇了嬰孩那稚幼的心，嚎啕大哭了起來，年輕母親的眉頭緊了緊，懷抱緊了緊，心也緊了緊。

那是一个靠回收報紙為生的風燭殘年的老人。雙手抓著平日裝報紙用的紅白藍膠袋，將膠袋高舉頭頂，讓雨水拍打著膠袋，發出「啪嗒啪嗒」的聲響。真懷疑那骨瘦嶙峋的雙手能否支撐得了颱風的施虐。單薄的衣衫在刺骨的雨水和冰冷的風中顫抖，又是一道閃電，卻穿透了那單薄的衣衫，無形中，似乎能看到老人那瘦削的背骨和無力的雙臂，而老人那滿頭的白霜，亦消失在刺眼的白光中。羸弱的身影在電閃雷鳴、風雨交錯中緩緩轉身，僅由一線神經牽住的目光射向房檐下的人群。然而，人們的目光卻一直放在白領和年輕母親身上，像被磁石吸住一般，久久不能挪開，雙腳又往里擠了擠，卻沒人邁出一步，去幫一幫眼前的三個人，只是穩穩地站在一旁，投以同情的目光。這一刻，老人那僅由一線神經牽住的目光斷了，只能說是世態炎涼吧！

風、雨繼續肆虐著，毫不手軟。

枝頭的樹葉沙沙作響，在狂風中淩亂地舞動著，糾纏著，猶如即將相隔兩世的怨侶，為今生今世能夠白頭偕老作出最後一搏，卻無力與上天作對，一道唯美的弧線後，便隨風而去，尋找下輩子的入口。卻看見曼珠沙華在黃泉路上綻放，安祭這份愛情。店鋪招牌在葉與枝那別歌中抽泣，又似在慨歎人世之短促。一聲響雷折斷了招牌和架子的連接，「哐噹」一聲便落地，沒有一絲不捨與糾纏，掉落在街旁的水窪中，等著下輩子的輪迴。昏黃的街燈早已亮起，孤獨而又筆直的燈杆被風雨拍打出聲，卻無從撼動他的心，因為他沒有心。在多少個颱風來臨的夜晚，見證了多少次怨侶的生死離別，又見識了多少次生命之短促。昏黃的燈光透過千萬滴雨，化作人世的萬花筒，一直到天亮！

空氣逐漸地瀰漫開，土地逐漸地活躍，萬物逐漸地蘇醒，一切一切都在颱風中歸零，恍若一場夢，沒有昨夜的狂風暴雨、電閃雷鳴。但是，即便世態炎涼、人生如夢，也要夢得轟轟烈烈！

4A 施雯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