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遊舊地所見所感

4B王詩語

        黃昏,夕陽透過樹梢,穿過玻璃,在我臉上明晃晃地照著。下一站便是拆遷前的村莊,而我要到達的地方卻並非那。不知道是什麼原因,我鬼使神差地在目的地前好幾站下車,像鬼魂去朝拜般無目的移動。

        其實內心早已明白那些房屋早已不復存在,但靈魂卻拉著我的肉體,穿過內心的一片片荒蕪,呆滯地站在荒蕪的土地前,那些用回憶築起的房,指尖一碰便又崩塌。

        我的腳步正於村莊前,黃昏在這片土地前清晰可見,橙紅染上了天空的一條邊,中間的太陽耗散自己的每一絲力量,只求照亮這城市的一角。正值飯點,此時前來規劃土地的官員,帶著一群員工在黑暗完全籠蓋前離開這裏,我便有了機會溜進去。

        那條傍晚充滿無限童聲的道路早就按了靜音,門口那棟充滿燒香味道的石房,也消散了氣味,只封存在記憶中,等待某天相同氣味來挖開泥土。拐角的巨石還在,上面的青苔早已沒有回憶中的青翠,枯黃和淺綠斑斑點點地滴在石頭上,綻出毫無生機的花。右轉,再走幾步,那個在外牆上搖曳的暗黃的老式燈再也沒有力氣亮起來,那扇開起來吱吱呀呀的木門早已不知去向,隔壁家院子的花草挺著枯瘦的枝幹,燃燼最後一點生命。

        我摸著有薄薄灰塵的冰冷石牆,一步一步怕錯過任何一絲回憶地小心翼翼地向前挪步。

        上樓的木樓梯被破壞得差不多了,木片連著扶手橫七豎八地堆在角落,客廳的木質沙發已不見蹤影,廚房的灶台還在,但那些可以搬得動的東西通通蒸發。回憶被景象頻頻挖出,爆發在我的腦海中。

        小時候我每年都在盼望新年,灶台的柴火味一直是我記憶中不可磨滅的對象。小孩子個個拿著風車,頂著紅通的臉在村莊的街巷亂跑,夏天坐在巨石上乘涼的人們早早回去準備大餐,和現在相同,那天的黃昏也是橙紅的,歪歪斜斜地從樹梢透過,落在我頭上反射著暗黃的微光,那個老式燈在微風中發出咿呀的聲音,炮竹的爆裂聲混著各家的熱鬧聲,揉成一團團美好的回憶。

        廚房的兩盞燈點亮了新年的序幕,大家熱火朝天地進行新年進行曲,放在盆中的菜與水的碰撞聲層出不窮;水與菜葉的每次交匯,分離,如同夢幻的華爾茲般輕盈,嫻熟。洗淨的菜葉不停的篩動,葉片脆嫩,碰撞而從葉片的縫隙中滴出來的水滴,在空間飄揚,染上自然的清香。

        油鍋燒旺,熱鍋遇到水滴便炸開了花,一滴,兩滴,為了水滴而相繼綻放。大蒜下鍋,在油中炸至金黃,炸出鮮香。青菜下鍋,一瞬間,熱鍋再次熱鬧起來。味精,鹽巴,延著一條完美的拋物線,成功落入鍋中,沉入油中,滲進菜中。出鍋,青菜隨著油的腳步,掉進百色陶瓷碟中,冒著白色的煙霧。

        七點,氣氛達到最高潮,各地的煙花爆竹,應聲而起,應聲而落,人們舉杯祝福,團聚一堂,做著一年只能做一次的事,說著一年才能說幾句的話:「過年好!新年,快樂呀!」

        一陣穿堂風吹過,我打了一哆嗦。一切回到了荒蕪的模樣,風就像一隻手,無情地戳破回憶的泡沫,用力將人拉回現實。失去光亮的廚房沒有了白熾燈的庇護,變得灰暗起來,黃昏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在城市中,等待著黑暗的到來。走出房門,竟有一種強烈的,物是人非的感覺。承載著三代人不同時期的記憶的小村莊,就在這短短兩個月的時間內,人去樓空,毫無生機。

        我是腦子一片空洞地走出來的,陷在回憶的漩渦中,想到以前關於村莊的種種,想感嘆些什麼卻先掉下了控制不住的淚,它滴在我的心中,像陣穿堂風一樣穿透,看似無關緊要,卻讓我的心更加空洞。那麼心中美好回憶,都是籠罩上白露般,難以再次獲得,而那些不美好的事卻歷歷在目,無法忘懷。記憶在慢慢消滅;關於村莊的回憶也所剩無幾,而老宅,那些陳設,那一磚一瓦,卻刻在腦海裡無法抹去,那是記憶的洪水所留下的痕跡。

        我又回到舊地了,當然,這些僅限夢中。夢中,充滿笑聲,聊天聲,鳥鳴聲的村莊依然開著它永不敗壞的花。穿堂風來了,窗邊的風鈴搖動著思念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