談唐太宗的《贈蕭瑀》詩

招祥麒校長

習近平主席以「疾風知勁草,板蕩識誠臣」讚揚梁振英特首,獲傳媒廣泛報道。筆者觀察習主席的重要講話,每每引用古語,或以明志,或用喻事,或為助證,或示勉勵,既增強內容的說服力和感染力,亦凸顯個人說話風格的內涵。

這次引用唐太宗李世民贈蕭瑀詩的兩句,意義匪淺,值得探究。習主席主持各國政要雲集的亞太經濟合作組織會議,雖謂運籌帷幄,智珠在懷,畢竟要瞻前顧後,繁忙之極,仍抽空接見梁特首,無疑顯示對香港目前局勢的關懷。從中央的角度言,地方政局的動蕩不能不管。香港是特別行政區,由信任的特首貫徹中央的精神,最為重要。「疾風知勁草,板蕩識誠臣」兩句在習主席心裡湧現,自然不過。

習主席所引詩句,最早見於唐代吳兢的《貞觀政要》:

貞觀九年,蕭瑀為尚書左僕射。嘗因宴集,太宗謂房玄齡曰:「武徳六年已後,太上皇有廢立之心。我當此日,不為兄弟所容,實有功高不賞之懼。蕭瑀不可以厚利誘之,不可以刑戮懼之,真社稷臣也。」乃賜詩曰:「疾風知勁草,板蕩識誠臣。」瑀拜謝曰:「臣特誡訓,許臣以忠,諒雖死之日,猶生之年。」

唐太宗的賜詩,《舊唐書》、《資治通鑑》、《唐鑑》、《說郛》、《冊府元龜》、《天中記》等俱有引錄。《玉海》引此兩句後,更謂「《初學記》載此詩云:『勇夫安識義?智者必懷仁。』」清輯《全唐詩》收錄本詩,便題作《贈蕭瑀》,變成了四句:「疾風知勁草,板蕩識誠臣。勇夫安知義?智者必懷仁。」其中「板蕩識誠臣」句,《東都事略》、《毛詩李黃集解》等作「板蕩識忠臣」,筆者以為,無論音、義兩者,「忠」都比「誠」好。據云隋文帝的父親名楊忠,唐初史家如魏徵等修《隋書》,因避諱,凡「忠」字皆改作「誠」,唐太宗本詩或亦因此而改。

有評論說本詩是一首五言絕句。前兩句「仄平平仄仄,仄仄仄平平」合乎五言絕句的格律,第三、四句按格律,本應為「仄仄平平仄,平平仄仄平」,但「勇夫安知義,智者必懷仁」,犯了「失黏」,這種情況,在初唐、盛唐的作品都常見,為了與合乎格律的絕句區分,我們稱本詩為「古絕」更合適。

本詩首句「疾風知勁草」,意指在急疾猛烈的大風中,才能看出小草的堅韌。典出《後漢書˙王霸傳》。王霸,字元伯,潁川潁陽人。率領家鄉數十賓客追隨漢光武帝劉秀興義兵,及後賓客逐漸離去,僅王霸獨留光武帝身邊。光武帝感觸地對王霸說:「潁川從我者皆逝,而子獨留努力,疾風知勁草。」

次句「板蕩識誠臣」,意指在動蕩中,才能識別出忠誠的臣子。「板」和「蕩」是《詩經˙大雅》的篇名,兩詩都是譏刺周厲王無道而導致國家敗壞、社會動亂的。後世將「板」、「蕩」合成一詞,形容政局混亂或社會動蕩。某電視台報道新聞時以「板蕩」誤為「版蕩」,自然惹來訕笑。

詩的三、四句「勇夫安知義?智者必懷仁」承「誠臣」二字而來。面對社會、國家的橫逆,不迴避,不退縮,「勇」是很重要的,但單靠「勇」不行,盲目的「勇」,容易流於魯莽行事,做出不合道義的事。所以唐太宗說「勇夫安知義?」。他覺得能做好「誠臣」,必須包括「知(智)、仁、勇」三者。《論語˙子罕篇》:「子曰:『知者不惑,仁者不憂,勇者不懼。』」在孔子心目中,「仁」是道德自覺的最高境界,足可涵蓋其他如忠、信、義、勇、孝、悌等美德;能夠與「仁」並稱的,只有「知」。《論語˙里仁篇》記孔子之言:「仁者安仁,知者利仁。」「安仁」是內發的,「利仁」是外鑠的,以內蘊之沉實而顯露個人德性的叫做「仁」,以才識之四射而發揮個人德性妙用的稱為「知」;「仁」處於內,「知」顯乎外,從某種意義上,「仁」、「知」是一體兩面的道德境界。唐太宗深明此理,所以有「智者必懷仁」的詩句。

通過對唐太宗《贈蕭瑀》整首詩的理解,也許對習主席的引用,對當前香港局勢的解決方法,有更深刻的啟示。

(本文已於《大公報》2014年11月3日刊載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