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康民主席

在階級鬥爭為綱的時代，人整你，你整人，似乎是一種常態。不久前逝世的中共老幹部曾彥修，曾著有《微覺此生未整人》回憶錄。厚厚一巨冊，從側面反映中共的一段歷史。

左的傾向 佔了上風

這個書名，就頗為微妙。為甚麼說是「微覺」呢，「微覺」，就有似乎的意思，也就是感覺不大強烈的意思。在中國革命歷史以至新中國成立以來，很多時都是「左」的傾向佔了上風，整人的歷史源久流長，被整的人不知凡幾。曾彥修不敢說自己在當領導時沒有整過人，所以只能說「微覺」。也許有時不得已奉命整人，或者不自覺或者不得已而為之的，肯定是有的。

比如此書開頭說，一九四三年，他在延安，聽康生做一個「拯救失足者」的報告。他寫道，「按照康生的說法，到延安的青年，豈不是基本上都是國民黨的特務」？報告做完，就開始「拯救運動」，所謂「拯救」，就是要已失足當了國民黨特務的自動坦白，讓大家來拯救他。其中第一個要拯救的，居然是後來解放後表示很左的柯慶施。柯曾任華東局書記、上海市委書記，發言要「拯救」柯的，原來又是後來表現很左的陳伯達。
一九五一年全國奉毛澤東之命，開展「大鎮反運動」，即是鎮壓反革命運動；又是用運動的方式來打擊反革命。有一天晚上，在廣州，通知說明天要公開槍斃一百四十多個反革命分子，提出的罪狀卻又是空空洞洞。公開殺百多人，不僅震動廣州、廣東，連香港也會大震動。要命的還包括由香港回到廣州起義的原國民黨廣東教育廳長鮑國寶。

曾彥修認為此事還得請示當年華南分局書記葉劍英。

但葉說，此事是毛主席決定的，但願意開個小會討論。主持鎮反工作的一位負責人，非常跋扈，把幾個麻袋的資料扔在地上，指這些就是這一大批反革命分子的資料，他說他們有關部門全部漏夜辦公，為這個鎮反的大行動，要準備多少大卡車、作沿途的警戒、刑場的警衞等等……

這事爭論了很久，只是葉帥堅持，才暫停執行。但是，結果還是把這些人槍斃了，包括那位教育廳長。

一九五三年，曾彥修調北京人民出版社工作，擔任副社長兼副總編。

一面之緣 印象不深

到了人民出版社，又是運動頻頻。開頭是批胡適，認為國內搞文史社會科學的老教授和高級知識分子都是胡適派。只有把胡適打倒，才能起樹倒猢猻散的效果。

接着反胡風，這是更加大張旗鼓了。胡風作為反革命分子，又是主席親自批示了三批按語，更是株連甚廣，這是眾所周知的事。

到了「反右派運動」，規定了要劃成右派的比例是「百分之二三」，也許有的單位，可以高達百分之十。搞運動要訂定打成反革命分子的比例，也是有「中國特色」的吧。
最有趣的是，曾彥修主持的人民出版社被要求報上一批右派的名單。曾作為第一把手，寫反右派報告，是他起草的，他把自己也劃為右派，並主動寫進右派名單裏的。於是，當天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作為第一條廣播了，標題是「曾彥修腐敗變質」，用的是最大字號。後來有人笑說，曾彥修是個黨內右派狀元。

我與曾彥修有一面之緣。在他擔任廣東省教育廳長時，曾到廣州拜訪他，商談穗港教育界交流工作經驗事宜。談的時間不長，印象不深。但今天讀他的回憶錄，更覺得趣味盎然。「微覺」此人的確是一位有趣的中共老幹部、有正義感的老幹部，值得學習之處甚多。

（本文已於《東方日報》2015年12月12日刊載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