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真情所以能動人(中)

小時候,我愛聽外婆講她年輕時故事,雖然很多時我是似懂非懂,但我喜歡靠在外婆身邊,聽她講話帶給我那種溫馨感。外婆說,在鄉下時外公擁有些農地,那些資產在他們生活的那時代卻註定是噩夢開端。接二連三遭打壓以後,外公決定跟幾個同鄉游泳偷渡去香港,那個據說可讓人喘息的地方。

在香港安定下來後,外公就讓外婆帶着我大姨、媽媽,還有尚在襁褓的大舅團聚。外婆跟我說,當時她去申請出境時,那些人問她叫什麼名字,原名是張小玉的她,擔心那些官員發現她身份會秋後算帳,最後強作鎮定說:「我叫謝鈴玉。」當時還在上小學的我,一方面驚訝這段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歷史,一方面敬佩外公無畏膽識和外婆的機智靈敏,要不是的話,我可能還在鄉下艱苦的生活呢!

投入樂曲神韻裏

另一印象深刻的,是我小提琴八級結業考試時候。中學前我的課外活動都排得滿滿,所以學小提琴一直是得過且過,但結業考試是個人演奏形式,靠的是真功夫,我不敢再怠慢練習,可是那美麗樂器到我手,不知怎麼就變成殺人兇器,就像爸嘲笑說,聽我拉小提琴就像看我殺雞一樣叫人心寒。讓我益發害怕與沮喪,甚至產生逃避心態。直到有次外婆來我家探望,她煮我最愛吃的菜,然後靜靜聽我拉奏。她最後說:「外婆不懂音樂,但覺得真好聽。」

也許外婆只是讓我好過一點,但她的話卻使我看到一絲希望,摒棄負面情緒,重新把精神投入樂曲神韻裏。終於我通過考試。幾年後,我再沒碰過小提琴,但是外婆對我的鼓勵,至今仍暖在心頭。外婆從鄉下出來沒有念過什麼書,她的生活智慧卻是深厚的,在我瞭解自己之前已經讀懂了我,而且是第一個那麼毫無保留地給我信心和勇氣的人。

過去幾年我在國外念書,畢業後繁重工作和出差,令我跟外婆見面溝通愈來愈少。每次看到我,她會關心我吃好不好,穿夠不夠;而我的語言技巧卻愈來愈笨拙,除那個擁抱能表達我情感,再不能像以前嘰嘰喳喳告訴外婆我的工作、我的心事,取而代之只是一個微笑抱着她說:「對啊,最近過得挺好。」在外面世界經歷不同碰撞和歷練後學會圓滑。外婆,我記得有一次,估計是初中吧,我倆在看電視,聊到我想讀的學科,你忽然感慨地說:「也不知外婆有沒有這樣福氣看你大學畢業!」

你還記得我當時反應嗎?那估計是我第一次對你生氣,「你怎能這樣說呢?外婆你會長命百歲,不但可看我畢業,還有結婚生小孩。」我反覆的說,說着說着眼淚一大把、大把掉下來,倒在你懷裏抽泣。你摸着我頭髮沒再說話,直到我哭累睡着。你知道嗎?每次我想起這事,心頭總會抽了一下,鼻子酸溜溜的;此事古難全,可是我不想承認。

招祥麒博士

《信報財經新聞》,C04,「校長開壇」,2014-02-15